让AI成为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友好助力，既要保持技术创新的锐度，也要坚守教书育人的温度，让每个孩子都能在AI的赋能下获得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机会。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静 编辑顾佳贇
全面提高人才自主培养质量，不仅将是“十五五”时期我国教育改革、全力推进教育强国建设的紧迫任务，更是关乎国家核心竞争力和长远发展的战略抉择。
当今世界正处于科技革命与教育变革的交汇点，以大模型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快速发展，在重塑人类教育教学方式的同时，也在打破地域壁垒、促进教育公平方面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
作为一家在教育领域深耕21年的中国人工智能企业，科大讯飞在推动人工智能赋能教育范式创新上进行了许多探索与实践。
近日，《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就AI和教育如何双向赋能，提升AI在教育领域的应用能力等话题专访了科大讯飞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董事、高级副总裁聂小林。
聂小林认为，AI与教育不是两场独角戏，而是双向赋能与相互激发。在他看来，AI或将汇集全世界的知识，但永远不会替代人类。未来不属于AI，而属于掌握AI的新人类。
融合创新
《瞭望东方周刊》：在人工智能技术加速迭代的背景下，教育领域正经历从“数字化”向“智能化”的深度转型。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深入实施“人工智能+”行动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创新智能学伴、智能教师等人机协同教育教学新模式”。科大讯飞在这方面有哪些创新探索？
聂小林：《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2035）》明确提出“促进人工智能助力教育变革”“深化人工智能助推教师队伍建设”。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在国家教育数字化战略行动2025年部署会议上强调“广大教师要提升数字化教学能力”。
大模型技术的迭代，催生出泛教育场景的新应用。AI正在大规模赋能教育教学，极大提高学情自动化采集及教师反馈能力。比如，在日常作业批改场景，基于讯飞新技术的星火智能批阅机，10分钟就完成一个班级的作业全自动批阅和原卷反馈留痕打印，不仅给出对错判断，更有分步骤的分析和反馈。
AI黑板通过3D剖分技术自动识别老师手绘图形，支持旋转、切割、截面提取及动态展示，将文字抽象转化为视觉具象。AI数形结合功能可将代数逻辑转化为几何视觉，实现“由数想形、以形解数”，培养学生数学创新思维。
大模型结合虚拟人实现的情景互动智能体正在成为课堂上的“第三主体”。全学科教材原生虚拟人能让课本人物从文字剪影变为能对话、答疑、引导思辨的智能伙伴，在情境还原中串联跨学科知识，激发学生学习动力。
但技术与教育融合作为一种创新实践，需要教育管理者、一线教师以及政府相关部门等各方参与，不只是购买数字化设备那么简单。推进数字化教育，既要顾及教师意愿，也要考虑学生从哪个阶段开始接触数字化教育更为科学。一所学校、一个区域要整体形成数字化教育的氛围，只有利益相关者都参与进来，相互认可、交流，共同探索，才能把教育数字化整体向前推进，这也是今天推动校内教育变革的难点之一。
重塑教学方式
《瞭望东方周刊》：AI在“五育并举”中的实践可助力培养学生核心素养。在智慧体育定制化训练、心理风险预警系统等方面，讯飞有哪些创新实践？
聂小林：近些年，我国越发重视体育教育，但教师资源不足、课堂的教学质量和效率不高等问题仍然存在，甚至体育教学中还存在安全隐患。如果有数字技术辅助，比如孩子们上体育课佩戴训练腕带监测心率，一旦心率过高就避免加大训练量，再如通过图像技术捕捉学生运动姿态数据并持续监测，如果有紧急情况系统及时反馈给老师，这样就能有效辅助学校体育教育，既做到因材施教，又能最大限度预防意外。
讯飞联合北京体育大学等多所体育高等院校，融合AI与体育教育专业知识，构建了青少年运动技能“采集-诊断–指导”一体化方案。通过视频与传感器采集多维数据，运用3D姿态估计、动作识别、人体工学分析等技术，实现精准测量、判罚与诊断，并生成个性化训练方案。这一模式让体育教学从经验驱动转向数据驱动，目前已在2000余所学校落地，学生运动兴趣提升43%，体测优秀率提升12.5%。
全社会都很关注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孩子的心理韧性需要“调试”，要根据孩子年龄段的特征有针对地去疏解。我们研究大图谱后发现，造成孩子心理出现问题有多种原因，学校人际交往压力是其中最大的原因，比起更显性的学业压力，人际交往压力非常隐性，很难及早发现和干预。
在青少年心理健康监测上，讯飞通过10亿+心理专业数据训练，构建青少年心理大模型，并以此为基础打造AI心理伙伴。它以卡通形象结合情感识别、共情表达、寻因式提问，寓伴随式筛查与轻度干预辅导于一体，为学生提供全天候的心理支持，增强学生心理韧性。
《瞭望东方周刊》：中小学教师承担着青少年科学教育的重任，提升教师科学素养是加强中小学科学教育的关键。AI在中小学教师、学生的科学素养提升上能做什么？
聂小林：当前，我国小学科学教育面临科学专业教师短缺的普遍问题。据31个省区市的大规模调研数据显示，科学教育任课教师中理工科背景占比仅27.5%，兼任教师超七成，可以说，不少教师的科学素养仍是不够的。孩子们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一些问题需要跨学科回答，而人工智能最擅长跨学科。
传统教育模式或者说工业化背景下的人才培养模式强调分科教学，把知识和体系局限在某个学科范围内，简化了问题，方便了教学，但这样不利于孩子形成批判性思维。针对这个问题，2023年，讯飞开发了一款产品——虚拟人AI老师。我们把爱因斯坦的形象做成智能体。孩子问“黑洞是一个洞吗？”这是一个物理问题，AI爱因斯坦可以用物理知识解答，但是孩子们问AI李白则能获得文言文的解答，这就是跨学科教育的一个案例。
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我们探索出“学情采集-智能评价-学习路径规划-精准教学-个性化学习”的规模化因材施教技术支持路线。基于这一技术路线，讯飞自2019年起在国内90多个地区，与教育管理者和一线师生共同推进因材施教实践探索，助力教师提升精准教学能力。
以武汉市为例，2021年起，武汉经开区推进智慧教育规模化应用，至今已覆盖全区0.3万余名教师和5万余名学生。经开区第一初级中学在因材施教技术支持下，创新构建了“伴生课堂”智慧教学模式。学生将更多精力放在“自主预习、小组讨论、探究解决”上，从知识的被动接收者转为主动构建者，教师从知识传授者变为学生学习的引导者与支持者。
AI通识教育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从校长到老师、学生和家长，如何提升人工智能素养？
聂小林：AI在教育应用具有广阔的空间，同时也存在局限与潜在风险。2023年以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经合组织等机构陆续发布生成式AI教育应用指南，其中隐私泄露、AI幻觉、算法偏见、适切性差、机器依赖、价值对齐等问题成为共识。
今年，教育部发布了《中小学生成式人工智能使用指南》，强调安全使用与价值观引导，要求构建覆盖数据安全、伦理审查、内容监管和风险防控的全链条保障机制。针对不同学段学生认知水平，明确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的使用边界。
教育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不同学段、不同年龄段的情景都有所不同。教师、家长、学生，都需要提升人工智能素养，但参与角色和分工会有差异。在更高认知的阶段，人工智能技术的工具性色彩会更浓。教育大模型在小学低年级阶段原则上不应该直接使用，等到孩子具备一定辨别能力了，高年级和初高中再使用更为合适。
但建议有关人工智能的通识课程越早开设越好。教育部已明确要求，2030年前在中小学阶段基本普及人工智能教育，涵盖课程、教学资源、教学环境等全方位建设。
小学一年级开设人工智能通识课程，至少能让学生了解什么是人工智能，让孩子知道个人信息安全、数据隐私、人工智能造假，了解人工智能的两面性，让孩子思考“人工智能讲的就一定全对吗”。哪怕人工智能的准确率或者它的知识容量比人类大得多，它都不应该形成权威，否则未来孩子的批判精神、探究性思考能力、深度思考能力都将弱化。比如，孩子参加演讲比赛，主题的背景材料可以用大模型查询，但演讲稿一定要自己撰写。
教师更需要通识教育，国家正在推动人工智能助推教师队伍建设相关课题，包括培训校长、教师。教师在日常教学中要有意识地提升人工智能素养。现在的师范类教育学校也要开设这个课程，北京师范大学就为学生提供智能教育微专业的自选课。
目前，在中小学开设人工智能通识教育课也面临一些挑战和争论。比如，这个课属于什么类型，是信息科技还是课后服务？我认为放在课后服务比较合适，也不需要太长学时，可以再做一些校本课程，一学期4个课时就可以学完。
当前，人工智能与教育的融合已进入深水区，它正从辅助工具演进为重塑教育生态的核心力量。在课堂教学场景中，AI通过多模态交互技术，能够无感识别学生的课堂参与度、理解状态，让教师真正“看见每一个学生”；在个性化学习领域，AI不再局限于推送习题，而是通过深度推理和对话式交互，扮演学习伙伴角色，为学生规划真正个性化的成长路径；在教育治理层面，AI正助力区域教育主管部门实现数据驱动的精准决策，推动教育资源更加均衡配置。
这场变革也伴随着挑战，我们既需要警惕技术应用可能带来的思维惰性，也不能松懈消除不同区域间的“数字鸿沟”的努力，更要筑牢教育数据的安全防线。未来的发展路径，应该是让AI成为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友好助力，既要保持技术创新的锐度，也要坚守教书育人的温度，让每个孩子都能在AI的赋能下获得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机会。
（本文将刊载于《瞭望东方周刊》2025年第23期，总第9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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